散点透视:当下汉语诗歌的对外翻译与国际互动 / 张智
散点透视:当下汉语诗歌的对外翻译与国际互动
——在第二届“黔中端午诗会诗歌朗诵比赛暨诗歌讲座”上的讲话
张智
说起来,我与贵州是很有渊源的,十八年前,由我创办的《世界诗人》季刊创刊号,刊发了出自贵州的大诗人黄翔先生的一篇长篇诗论,同时,在澳大利亚《原乡》杂志发表了一个有关中国当代诗歌的长篇访谈,并多次谈及这位来自贵州的黄翔先生,他是当代最重要的中国诗人之一,也不清楚黄翔先生是在何处看到那本《原乡》杂志的。在1995年的某一天深夜,他从遥远的异国打来长途电话,说了很多很多……
如今,认识的贵州诗人就更多了,比如当代重要的汉语诗人、批评家南鸥先生、哑默先生、张嘉彦先生,还有姚辉先生、漠血先生、王家鸿先生、罗莲女士、郭思思先生、卓文江先生、梦乔女士、紫丁香女士、袁伟先生……,等等。贵州,无疑是中国诗歌的重镇和高地,一大批优秀的、重要的诗人,在这片神奇而瑰丽的土地上,创作出了诸多高贵而不朽的诗篇。
一、中国新诗英译选本简况
中国古典诗歌,尤其是唐诗,被大量翻译,在世界各国流布甚广。而中国新诗自1917年发轫以来,即将迎来它的百年华诞,那么,它在国外的传播,也就是被翻译的情况如何呢?在这里,我仅就我了解的1949—2010年有关中国当代诗歌重要的英译选本,做一个简短的罗列:
1963年,许芥昱编选的《20世纪中国诗歌选集》,由印地安那州大学出版社出版,该选集首次按新诗流派分类,总结了中国新诗前40年的艺术成就。
1970年,叶维廉编译的《现代中国诗选》,由爱荷华大学出版社出版,系第一本专门介绍1955—1965年台湾、香港知名诗人的选集。
1984年,路易·艾黎编译的《大路上的光与影:中国现代诗选》在北京出版,收录相当广泛,包括386位诗人的400多首诗。
1990年,爱德华·莫兰、戴方和丹尼斯合编的《红色的杜鹃花》,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1930年代的艾青至1980年代的非非主义代表诗人等。
1992年,奚密编译的《中国现代诗歌选集》,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胡适至1990年代的66位诗人的300多首诗作,包括内战前期、台湾1950—1970年,1970年代后先锋诗歌运动等三个历史阶段。
1993年,托尼·巴恩斯通编译的《来自暴风雨:中国新诗》,由伦敦卫斯廉大学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朦胧诗派和后朦胧诗派诗人的诗作。
2001年,奚密和马悦然合编的《台湾新疆域:中国现代诗选》,由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50位台湾诗人近400首诗作,艺术风格多样,包括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。
2007年,张耳、陈东东合编的《别处的集合:中国当代诗选》,由纽约塔利斯曼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24位出生于60、70年代的大学生诗派诗人的80首诗歌。
2007年,张智执行主编的《20世纪中国新诗选1917—2000》,由美国加州环球文化出版社出版,收录了203位诗人的304首名篇佳作,时间跨度长达八十余年,对1917—2000年以来的中国大陆、台湾、香港、澳门等地的诗歌发展,进行了详细的梳理。
2009年,吉狄马加和海岸合编的《中国当代诗歌前浪》,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,后由比利时国际诗歌出版社出版,主要收录了上海、成都两地“海上诗派”成员的先锋性作品。
从以上有关中国新诗的英译选本中,我们可以看出,以北岛为首的朦胧诗派(即今天派)、1920—1930年代以徐志摩、闻一多为代表的新月派,和以戴望舒、卞之琳为代表的现代诗派,似乎最受译者青睐,其中被收录最多的非朦胧诗莫属。
我之所以在此不厌其烦的介绍中国新诗的英译情况,是为了说明中国新诗在对外译介方面,与其近百年来所取得的辉煌的艺术成就,显然是不对称的、不匹配的。这自然与国家在财力方面的有限投入有关,也与国外英译者的偏好有关。那么,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,作为当下汉语诗歌的参与者和见证者,我们是继续等待那一缕遥远的阳光的照耀呢?抑或是主动出击?
二、全球化时代,当下汉语诗歌如何与国际诗界互动
我们知道,中国新诗自1917年诞生以来,她的发生、发展,都与外国诗歌艺术有着相当紧密的关系。那么,在这个全球化的信息时代,当下汉语诗歌如何与国际诗界互动?
或许我们从一份民办汉英对照诗刊的出发,以及一路艰辛前行的轨迹,可以获取有关当下汉语诗歌如何与国际诗界互动的些许启示和经验。
1990年,我开始在海外报刊发表文学和翻译作品,这些报刊编辑相继转来了一些英语诗人以及非英语诗人的信函、作品、简介和照片等,希望通过我的手,向汉语读者译介他们的作品。自然,他们也乐于将汉语诗人的作品向其所在的国家推介。那时,大陆与国外诗界的接触与交流,还处于萌芽状态,民间尤其如此。在此期间,也不时收到国内诗人寄来的一些民刊,我由此萌生了创办英汉对照诗刊,与国外诗界直接交流的念头。很显然,在那个时候,这不过是一种“妄想”,且不论我是否具备这个能力,现实语境也存在诸多不小的障碍(凡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,都应该明了,此处不多言)。
大约是1993年,那时我还在重庆四川美术学院附近工作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认识了翻译家余海涛先生,他精通英语、世界语,熟悉法语、日语等。当时,他在四川美术学院附近的一家印刷厂工作,我常去他那里玩,其间对报刊的印刷流程,有了比较深入而实际的了解,如此,很自然的谈及创办汉英对照诗刊一事,两人一拍即合。在余海涛先生的支持与帮助下,我拿出自己在海外发表作品所得的稿费500美元,作为创刊号的启动资金。经过精心筹备,中国大陆第一家民办汉英对照季刊《国际汉语诗坛》(后来更名为《世界诗人》季刊),于公元1995年5月8日,在重庆面世。
如今,经过十八年的苦心经营,《世界诗人》季刊的传播范围,已达190多个国家和地区,得到了众多诗人、翻译家、评论家、汉学家和读者的支持与首肯。目前,刊物以混语版的形式出版,每期涉及的语种达五种以上。
混语版《世界诗人》季刊所发作品,全部来自作者本人直接投稿或与本刊有密切互动关系的知名诗人、翻译家和汉学家以及文学组织的推荐。我们在选择这些诗人和作品时,一是考虑作品的艺术性,二是考虑作者的知名度,三是考虑作者的面(比如:某国的诗人从未出现在本刊,一旦有该国的诗人来稿,本刊将优先译介)。《世界诗人》季刊所译介的外国诗人,一般都是健在的、在国际诗界比较活跃的、有一定影响力的诗人。那些被国内诗界反复译介的大师级诗人,本刊一般不再涉及。《世界诗人》季刊历来注重直接的交流、对话、合作与互动。现在,本刊的主力翻译,可以胜任汉语与英语、法语、德语、日语、俄语、西班牙语、波兰语、罗马尼亚语、希腊语、意大利语、葡萄牙语等语种的双向互译。自本刊创刊以来,我们还筹建了“国际诗人档案中心”,收集和珍藏了世界各国诗人、评论家、翻译家、汉学家的签名著作数万册,规模初具,成为研究和译介世界诗歌的重要基地。在此基础之上,我们先后编译、出版了《国际当代诗人诗选》(英汉对照)、《20世纪中国新诗选》(中英对照)》、《世界诗人书库(双语对照)、《世界当代诗人大辞典》(混语版)等。其中,《世界诗人书库(双语对照)至今已出版了来自美国、奥地利、比利时、韩国、德国、阿尔巴尼亚、新加坡、泰国、希腊、马其顿、罗马尼亚、日本、中国大陆、台湾、香港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的知名诗人的个人诗集近200部,得到了国内外诗界、学界的广泛赞誉与支持。
这些年来,人们还是比较注意诗歌的国际交流与互动,翻译了不少外国诗人的作品,同时也有一些汉语诗人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外国文字。据我所知,中国新诗(这里主要指20世纪的中国新诗)在国际交流方面,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,瑞典的马悦然教授、美国的奚密教授、德国的顾彬教授、斯洛伐克的高利克教授,以及国内诸多一线诗歌翻译家等,都为中国现、当代诗人及其作品,做了大量而出色的译介工作,成果颇丰。当代部分,则主要集中在“朦胧诗派”(或曰“今天派”)、台湾地区的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诗人,以及少数具有“自我推广意识”的大陆诗人,也包括通过《世界诗人》季刊而走向国际的诸多中国诗人,他们的诗歌作品,先后被译成英语、法语、德语、日语、俄语、希腊语、西班牙语、葡萄牙语、波兰语、罗马尼亚语、丹麦语、匈牙利语、孟加拉语、意大利语、瑞典语、韩语、斯拉夫-蒙古语、塞尔维亚语、希伯莱语、阿拉伯语、斯洛伐克语、克罗地亚语、保加利亚语、马其顿语、阿尔巴尼亚语、土耳其语、乌尔都语等近三十种外国文字。
三、诗歌翻译的可逆性或曰回译的可能性存在
在中国当代诗歌界,似乎早已形成一种定论,即:诗歌翻译是“不可为之”的。他们的理论依据主要有: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·弗罗斯特曾说:“诗歌就是翻译中失去的东西”。英国著名诗人雪莱曾说:“译诗是徒劳的,把一个诗人的创作从一种语言译成另一种语言,犹如把一朵紫罗兰投入坩埚,企图由此提取它的色泽和香味的构造原理,是很不明智的”。英国著名诗人、文艺评论家艾略特曾说:“诗歌是不可译的”,等等。值得思考的是,为什么认为“诗歌是不可译” 的观点,几乎都来自英语诗人呢?究其原因,母语为英语的诗人,他们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优势,那就是:英语是全世界的通用语言,不少人都可以读原作,因此,被翻译与否,对他们而言,是无所谓的。而其它语种的诗人,则没有这么幸运了。如果得不到翻译,那么,他们的诗歌作品根本无法得到更大范围的传播与认可。
事实上,国外主动翻译当下中国诗人(尤其是年轻一代)的作品,可以说依然很少,国外精通汉语的诗歌翻译家(特别是小语种),可谓凤毛麟角。当下的中国新诗在对外译介过程中,或者说汉语与非英语国家的交流,英语依然是主要的媒介,转译在所难免。
我注意到,江苏南京的《扬子江诗刊》,近年开辟了一个有关翻译诗歌的专栏——“回形针”,在这个栏目刊出的中文诗歌,他们先请一位翻译家译成一种外国语言,然后再请另一个翻译家回译成汉语,这当然不是一种无聊的游戏,我仔细研读了几期“回形针”,发现回译后的诗歌作品,还保持了原作大约80%至90%的核心价值和精髓,这已经非常难得了。我自己也曾经做过一个小小的实验:先将我的拙诗《世界在双筒望远镜中左摇右晃》,从中文译成英语,再由巴西的一位女诗人、翻译家,从英语译成葡萄牙语,再由一位德国诗人、翻译家从葡萄牙语译成德语,然后由中国大陆的一位诗歌翻译家从德语译成汉语,最终居然还保存了大约70%的原汁原味。即使是经过如此几番的语际“折腾”,原作的大意也没有被“歪曲”。由此可见,诗歌的翻译乃至“转译”,对于真正的顶尖级诗歌翻译家来说,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。我们知道,语言之间的共同点远远超过不同点,所以语际翻译是可能的。语言之间存在的可译性成为翻译的理论基础。但是,这并不排除语言之间存在的差异。一般而言,在所有文学类别的翻译中,诗歌的翻译是最难的。如果译者本身也是一位诗人,那么,他翻译的诗歌作品,通常会高于非诗人的翻译。
在我看来,当下汉语诗歌在对外翻译以及国际互动方面,还存在着如下一些问题:
1、中国的翻译界将国外诗人译介至中国的颇多,但将中国诗人译介到国外的却非常少(单向交流,缺少互动);
2、将不少国外的所谓大诗人的作品,不断的重复译介,而对当下诗人的关注度却不够;
3、中国的出版界,对诗集,尤其是译诗集的出版,几乎都视作“毒药”,要求“赞助”,仅仅因为“无利可图”;
4、中国的诗歌翻译家,无论在社会上,在高校,都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与尊重,高水准的诗歌翻译人才日益枯竭。
当然,以上“症结”,其实也是一个国际性的问题,欧美国家稍好一些,他们到底还得到国家文化机构和一些“艺术基金会”的支持与赞助。在国外,几乎所有的诗刊,都属同仁性质。
当下诗歌的日益边缘化,导致诗歌的出版、翻译与传播也日益艰难。面对如此困境,诗人唯有自救,唯有“主动出击”。记得在与现居南京的著名诗歌翻译家张子清教授,讨论国际诗歌的交流与互动的问题时,他提到目前国外通行的一个极具可行性与操作性的方法,即:当我们与某个国家的诗人展开直接的交流时,各选对等的诗人及其作品,译成彼此国家的通用语言,在各自的国家出版、推广对方的诗人与作品,所需费用由有能力的主事者自行筹集出版经费。这个机制非常有效,直接、快捷、互动,值得引进、效仿。
最后,请允许我再啰嗦几句。两年前,我与全国八所高校的诗歌批评家、翻译家、学者联手,共同编选了一本汉英读本《中国新诗300首(1917—2011)》,入选的300首名篇、佳作,系从中国大陆、台湾、香港、澳门以及海外地区近百年的新诗作品中,精选而成,共有240位汉语诗人入选,其中包括6位贵州籍诗人。目前我们已完成所有的英译工作,这个大型的汉英对照诗歌选本,将于今年九月底在加拿大出版、发行。
谢谢大家!!
《安顺日报》记者、诗人卢维 摄影
















